“诶你知道吗?金枪鱼从出生开始就会一直不停地游到死掉呢。所以才好吃的吧……”
登坂念着从哪个网页看来的不重要的内容,手指随意地滑动着屏幕,抬起眼。他不关心对方有没有在听,他知道对方也没听。于是他扬了扬嘴角,保持着撑脸的姿势:
“其实有个事我一直都在撒谎。”
对方的注意力在左手的平板和前方的电脑之间往复了多少个来回后,才挤出分毫余给登坂。
“十分钟后出发去美容室,四点到Cartier涉谷新店取材。这几天鹤野跟你。我到周末都不在东京。”顿了顿,最后对先前的话加以回答,“嗯金枪鱼什么的。”
“你去哪。”登坂换了只手撑头,“经纪人不跟在艺人身边像话吗?”
橘这才看向他:“你要换的概念制作团队要谈。你专辑不要了的话我可以不去。”
登坂没事人一般移开视线。橘边处理工作边继续:“鹤野现在跟你挺熟练了,加上很多事你自己做主,没有那么多用得到我跟你的地方。”登坂轻哼了声。
橘的能力早已不止于仅做一个经纪人,就同登坂自身不满足于只是舞台之上的艺人一样,要往策划的、管理的、掌握决定权的层面发展,他很明白。
“就是希望下次你被拍到之后,你的经纪人不是从公关那里知道的。”橘说得慢条斯理。
登坂更轻描淡写:“分手饭而已。”
在他的观察下,橘看着电脑作出的神情反应约等于无。
“艺人的私生活管得真宽。”登坂背对过去。
“不管也行,那我能从你的经纪人毕业了吗?”橘看去。
“不行。”登坂索性闭上眼睛。
他忽然间丧失了沟通欲,因为橘和他之间一直存在着问题。
门铃响起的时候,登坂还没什么醉意,去开门的途中带着不少嫌麻烦的心理。“跟你说很多次了,扭下把门就开了。”所以对话的第一句如此。
“提醒你很多次了,不要留着空门不锁。”橘抱个箱子,“负责专辑视图的设计师的草稿作品,一定要你看看实体。”
门内的声响提醒到登坂现在不是一人在家。“噢,几个后辈过来喝酒。”他说明,即使橘看起来不甚关心。
“比起这个,方便我连下电脑电源吗?处理个文件。”
“你自己找拖鞋。”登坂连箱子也没接就转身朝里。“我经纪人来了,你们不用在意,他工作的时候跟空气没什么两样。”路过客厅时登坂还朝橘一露面就噤声的几个年轻人说着,转头又问橘,“你又直接从机场过来的吧,工作机器人啊你是。”偌大一个房子里顿时只有房主人的声音。
登坂把橘引到工作室后就忘了这个人,喝喝谈谈过零点,后辈准备离开时,才又回到工作室。他倚在门口,又不说话,直到橘起身拔掉电源,合上电脑。
“他们要走了吧?我也回去了。”橘抬眼迎上登坂视线,“怎么?”
“……没事。”他停了几秒才回答,“在想你真的只是来偷电的。”
橘笑了一下,擦身走过,而登坂伸手绊住他。“明天?”登坂问。
“鹤野跟你的取材。”
登坂便放他走了,觉得再多说哪怕一个字也没什么意思,因为无以问出真正想问的话。
你不在意吗?你还在意吗?——他一直想得到明确的回答。在他阶段性的感情又告一段落后,刻意的距离疏远规则也该无声地解除。而那无异于越线,有他不想接受的后果。
只要工作起来,登坂就是觉得睡觉是浪费时间的类型。想表达的内容、想树立的标杆、想做到的事情很多,有时脑子堵塞得每条路都想不通。橘在这种时候最起作用,连带他擅长的梳理功能。不过最近抬头见到的都是鹤野,登坂转了两圈笔,随意甩了出去。
他常常不满于艺人和经纪人间的不平衡,像是经纪人掌握着艺人大多时的所在地所做事,反过来艺人却信息寥寥。但抛开身份,这也可能只是登坂对他和橘之间失衡的不悦。
所以橘再抬头时登坂就坐到了对面,在这家他常来的酒吧,玻璃隔开的室内外都人声充溢。
“听说你跟人在这儿见面。”不需要问登坂就回答了,“别问我从哪儿知道的,我顺路。”
橘一看见那张脸,就下意识想替他从包里翻口罩。最后却招来服务员,把菜单递给他。
喧嚣的气氛令他们没对上一次话,登坂喝了一杯,就要求橘载他回家。橘结完账回来,登坂抱着手臂站在乐队台前,抬步欲走时,用手指吹了响亮的一声口哨,转眼还对橘笑。橘无奈,伸手压他的帽檐遮脸。
其实他们不应该再多独处车内,那很容易、很容易让他们朝内后视镜汇聚对视。那是多年形成的恶习,最忌讳夜晚昏暗的气氛,只被禁止的红灯允许。
那就是一直以来的问题所在:既不想只停在同事,又算不上合格友谊;不否定超出常规的暧昧,但不愿意形成更深关系。定义也许复杂,但脉络很清晰,归咎于某个过去的时分忽然“看见”了作为人的彼此。
但橘会在红灯结束前几秒移开视线,登坂却想看到他被后面的车鸣笛。
即使在外地住隔壁房间,登坂发去“你在旁边我没法专心”的信息,橘就会去另一家酒店。他一直是这种人。
但他又曾在听完登坂和前任打电话约好见面后,伸手绊住他。“你能不去吗?”橘仅那一次问。“没有理由,”他说,“今晚能和我一起吗?”
车停得很稳,登坂到前座来拿包,说着“把之前那设计师的联络方式给我”边递出手机,在橘接过之后坐下等他帮自己存号码。
橘翻着手机,没有预兆地问:“你那天说一直在说的谎是什么?”
登坂心里一跳。“你在听啊。”他有些想糊弄过去。
“嗯。”橘看着手机,但已经停下所有动作,在等回答,“是什么?”
“……也没什么。只是在觉得你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,骗你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。”
他知道橘怕寂寞,但就在话音刚落,橘猝然靠近,很近,到呼吸对方的呼吸,觉得那是接吻的逼临。但也许在年轻时,冲动是把握当下不计结果;可到这个时候,却最清楚停顿和等待的意义。所以以秒计数的过程不过只属于控制和平复。
忽地停车场响起车发动的声音,橘退开,把存储好信息的手机还给登坂。“一切照常”是心领神会的共享。
再次见面是三四天后,在相关人员无一允许缺席的“艺人登坂广臣”的季度会议上。登坂刚结束拍摄,妆发没卸而来迟,照常是在经纪人旁边的位置。各种进行与预定的策划得到进展报告和推动建议,每人都会发言。登坂参与得很认真,但处理过多的信息量总让他越往后越懒待再抬头。
结束时登坂撑着头几乎枕在桌面,但脑中想法很活跃,很大一部分他会和橘沟通过再由橘去分别落实。于是会议室只他两人的又一个小时过去,登坂半躺在转椅上左右晃,在橘还在敲键盘的时候问他这些天忙什么。
“甄选的事。”橘说,“你的行程我都记得。”
登坂甩眼过去:“我当然知道你记得我的行程。”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橘答着看去,“总之对你后面的制作计划也有帮助。”
“只是怎么说,最近说话的时间少了很多。”
登坂仰在靠背上看向他。即使相处了这样长的时间,偶尔地,橘还是习惯不了那张脸而有所恍惚。
严格来算的话,昨晚他们也见了一次。橘发消息来问吃晚饭没有时登坂正写了两三小时的曲子,说正在他说过好吃的饭店:“让老板特例打包了,我大约半小时到你家。”
“我来停车场拿吧,不然你得上来。”
“真难得。”
如是。只是统共打上照面的时间不到一分钟,难以算成见面。
“我记得你周日没有行程,没有别的事的话或许一起吃个饭。”于是橘提议。
过早的晚饭吃毕才越6点,并没另作安排,只坐上车,橘往登坂家的方向开着。路过偶田川,后座的人说要去消食。
橘去了趟自动贩卖机,朝登坂扔去饮料。现在正蓝暮时分,日落尾声。登坂开了易拉罐,说:
“我最近在看心理学。你说我算是原因导向的人,还是目的导向的人。”
“百分百目的导向。”橘即答,“有想达成的目标才会做相应的事。”
登坂笑笑。
“你周围的人有谁看到月亮时能不想起你。”橘曾经说。
月亮,这个概念捆绑在登坂的形象上。他曾经看到说,月亮每年都以3.8m的距离远离着地球。但月亮离地球越远,能量越大。所以他有时候觉得,他是地球,而橘扮演着他的卫星,才算他的月亮,越远,越亮。
虽然经历过难熬的时期,登坂也明白自己的路上没有从头到尾的陪伴,即使曾经对橘说过那些“不要管我”“你根本不懂”的话,他现阶段还在身边。
不过,在作出暧昧不清的行为的时候,究竟是缘于不希望橘远离的原因,还是出自不让橘远离的目的,他也分不清。
登坂不想否认,他大多时候在那样心照不宣的时刻都感到享受。他也想,也许问题得不到解决,是因为不想负责任。安于不变的状态的同时,不希望于得到恋人会终于分手的结果,没有维持长久的决心。说是懦弱,也能够接受。
“那个合作的事你真不再考虑了是吧?”橘突然发出问题。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。”登坂扶额,“现在别跟我谈工作了。”
登坂看了一会儿水,橘走到了几米外。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,这样的道理谁都明白。他们之间的机会,有第一次,也有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是否抓住在于心,是否会抓住,谁也不清楚。
“喂,Kenchi。”登坂朝前喊,等橘回过头来,就向他走去。
对白昼太迟,于夜晚尚早:但他们的关系也许就如这蓝暮时分。